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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高夫:炼狱的两位希腊“奠基者”

勒高夫 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 2023-05-18

《炼狱的诞生》

炼狱的诞生

[法] 雅克·勒高夫 著周莽 译商务印书馆2021年3月出版炼狱并非折磨,是救赎和希望的所在法国年鉴学派第三代核心人物
雅克·勒高夫代表作
心态史、思想史、文化史领域的
经典之作
【学者荐语】在勒高夫教授的丰富著述中,《圣路易》《试谈另一个中世纪——西方的时间、劳动和文化》和《炼狱的诞生》是他最满意的少数几本书里面的三本。这三本书现在都有了商务印书馆的中文本。《炼狱的诞生》是最新出版的一本。“炼狱”不仅是指有罪之人死后洗涤自己罪过的处所,也是中世纪的一个独特社会文化现象。勒高夫举出列日一位高利贷者的故事:他的妻子在他去世之后坚持做了14年的施舍和苦修善功,帮助死者脱离炼狱的磨难,提前升入天堂。人们因为炼狱的存在或者想象,能够实践自己对亲人和所有人的爱情和爱意。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炼狱代表着希望。勒高夫坦白说,他其实想说的是中世纪象征着希望,因为中世纪的文化传统培育良善品德,是对冷漠的现代商业社会的批评和修正。——彭小瑜(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内容简介】早在公元初几个世纪,人们就模糊地相信在人死后赎偿某些罪孽的可能。但是,在天堂与地狱构成的彼岸世界二元体系中,不存在完成这些炼罪刑罚的处所。要等到12世纪末,“炼狱”这个词才出现,炼狱成为彼岸地理中的第三个处所。对彼岸的这种新的想象,与社会的改变有着怎样的关系,其意识形态功能是什么?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勒高夫的《炼狱的诞生》从概念史入手,探讨“炼狱”概念产生的社会背景和神学脉络,及其对天主教世界的深刻影响。炼狱既是一个空间概念,又是一个时间概念;既是空间上的中间地带,也是时间上的中间地带。炼狱信仰的兴起和漫长建构,预示和引发了信仰者想象世界中时空框架的本质性改变。这些时间和空间的精神结构是一个社会的思想方式与生活方式的骨架。勒高夫在本书中自述:“我的目标是从古代犹太基督教开始追踪这第三个处所的漫长的形成过程,揭示在12世纪后半叶中世纪西欧的鼎盛期里的炼狱的诞生及其在下一个世纪中的迅速成功。最后,我将尝试解释为何炼狱与这个基督教史上的重要时期紧密相关,它如何以决定性的方式在经历了公元千年后两个半世纪的飞速发展的这个新社会中得到接受(或者说它如何在那些异端中遭到拒绝)。”【作者简介】雅克·勒高夫(Jacques Le Goff,1924-2014),法国著名历史学家,专长中世纪史,尤其是12至13世纪。勒高夫是年鉴学派第三代——“新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并曾于1972—1977年担任法国社会科学高等学院的院长。勒高夫的著作良多,代表作有《圣路易》《试谈另一个中世纪》《中世纪的知识分子》《钱袋与永生:中世纪的经济与宗教》等。就年鉴学派引发的历史研究旨趣和方法的革命性变化角度,勒高夫以自己的研究将对物质史、文化史和心态史的研究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译者简介】周莽,任教于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主要研究领域和方向为法语史、法国中世纪文学。译有《试谈另一个中世纪》《屎的历史》《论美国的文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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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真正的历史开始自一个悖论,一个双重悖论。
被恰当地称作炼狱教义的“奠基者”的那些人是些希腊神学家。然而,虽然他们的概念在希腊基督教(东正教)中有过反响,但希腊基督教并未发展出真正意义上的炼狱概念,在中世纪时,炼狱甚至是希腊东正教基督徒与拉丁罗马公教基督徒之间不和的一个主要肇因。而且,由这些希腊神学家建立起来的,炼狱雏形所源出的那个理论在罗马与希腊的基督教义看来都真的是异端学说。因此,炼狱的教理是以一种历史的嘲弄开端的。
在本书中,我触及希腊基督教对彼岸世界的概念,只是为了将它们与 1274年第二次里昂主教会议上罗马教会的看法,以及后来的超出本书研究时限的 1438—1439年佛罗伦萨主教会议上的观点相比较。两个教会之间,两个世界之间的分歧早在古典古代后期就开始了,这种分歧使得炼狱的历史成为西欧的罗马教会的事情。但是,在炼狱的创造之初,应该对炼狱的希腊“发明者”,亚历山大的克莱孟(死于215年前)和奥利振(死于253/254年),进行特征上的介定。他们是亚历山大的基督教神学的两个最重要的代表人物。
亚历山大的克莱孟
他们教理的基础一方面来自希腊异教某些哲学和宗教潮流,另一方面来自关于《圣经》和犹太教—基督教末世论的独特思考。
从《圣经》的《旧约》中,奥利振保留了作为上帝的工具的火,从《新约》中保留了福音书中由火来施洗礼的概念和圣保罗关于死后的清洗罪过的考验的思想。
亚历山大的克莱孟是首位区分此世与彼岸的两类罪人和两类惩罚的。在此世,对于那些可改过的罪人,惩罚是“教育性的”(διδασκαλικός),对于那些不可改过的人,它是“惩罚性的”(κολαστικός)。在彼岸,将有两种火,对于不可改过者是一种“吞灭”的火,对于其他人是一种“让人圣洁”的火,“它不像煅炉里的火那样将人吞灭”,而是一种“谨慎”“智慧”(φρόνιμου)的火,“深入进灵魂,灵魂从中通过”。
奥利振
奥利振的概念更加精确,且走得更远。对于他而言,如我们所看到的,所有人都必须从火中经过,即使是义人也一样,因为不存在绝对纯净的人。单从灵魂与肉身的结合这一事实来讲,任何灵魂都是遭到玷污的。在他的《利未记讲道》的第十三布道文中,奥利振依据的是《约伯记》十四:4 的诗句:“谁能使洁净出于不洁?”但对于义人们,从这火中经过是一种洗礼。火让重压灵魂的铅熔化,并将之转变成纯金。
与克莱孟一样,奥利振认为有两类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存在那些义人,他们不担负内在于人性之内的玷污(ρύπος,后来译成拉丁文 sordes(玷污)),还存在那些真正的罪人,他们被原则上讲的那些死罪(πρός θάνατον άμαρτία,或拉丁文的peccata(罪))压负着。
奥利振的独特观念——这让他成为异端——在于认为不存在最终不能完全洗脱的,而且不能进入天堂的,从原则上讲那么邪恶、那么根深蒂固、那么不可改过的罪人。连地狱本身都是暂时的。如同安里希(G. Anrich)所说的:“奥利振将地狱本身设想为炼狱。”奥利振确实将洗清罪孽(κάθαρσις)的理论发展到极致,他的这一理论来自柏拉图、俄耳甫斯秘教和毕达哥拉斯学派。因为他无法接受希腊异教的灵魂转生、连续转世的思想,这与基督教义太过互不兼容了,于是他相信一种变体能够将这一理论变成基督教的,那就是死后灵魂持续进步、不断完善的概念,这让灵魂能够重归于上帝永恒的冥思,不管这灵魂最初是如何罪孽深重:这就是万有复兴论(修复论,apocatastase, άποκατάστασις)
对于两个类型的死者,对仅仅受玷污的罪人和真正意义的罪人,实行两类不同的洗清罪的火。对于前者,是“审判的圣灵”之火,灵魂只是穿过,只持续片刻。后者相反要在“焚尽的圣灵”中待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这种惩罚是苦难的,但并非与奥利振的乐观主义不兼容,因为惩罚越严厉,拯救就越有保障,在奥利振这里有一种苦难的救赎价值感,中世纪要到15世纪末才重新找到这种感觉。
对于亚历山大的克莱孟来说,穿透可救赎的罪人灵魂的“智慧”火,并非如 A.米歇尔所认为的那样是物质性的火,但它也不是“隐喻意义”的火,而是一种“灵性的”火(《杂记》七:6 和五:14)。人们曾想将奥利振所说作为“真”火的,仅受玷污的灵魂穿越的审判之火,与罪人们忍受的焚尽之火对立起来,焚尽之火是一种“隐喻”之火,因为罪人们最终应得到拯救,不能被这火焚尽。所援引的文本De principiis,即《论首要原理》二:10 ;《驳克里索》四:13,六:71 等)似乎不能合理解释他这种诠释。在两种情况下,均涉及一种洗清罪过的火,既非物质性,也非隐喻性;火是真的,但却是灵性的,微妙的。用火来洗清罪过何时发生呢?奥利振在这一点上十分明确:在全体复活后,在最后审判的时刻。这火就是世界末日之火,它来自印欧民族、古伊朗和古埃及的古老信仰,斯多葛派曾用 έκπύρωσις(火宇宙,Ekpyrosis)的概念加以采用。
奥利振对世界末日时代有着极具个人性的见解。一方面,他认为义人们立即通过火,将在第八日即达到天堂;相反,最后审判日,罪人们的火焚烧他们直至最后一天,可能是历经永久—这并不意味着永恒,因为迟早所有人都会入天堂,而是意味着一连串的时期(《路加福音讲道》布道文二十四)。在别的地方,依据一套奇特的计算方法,奥利振明确说,现世的生命在审判第八日之前持续一星期,与此相同,对罪人们在焚尽之火中洗清的时间持续一个或两个星期,到第三星期的开始时他们才被洗清(《利未记讲道》第八布道文)。这种计算仍然是象征意义的,我们后来看到在13世纪时有关炼狱的计算落实在一些真正的期限。但是炼狱期计算的雏形已经具备。
关于个体死亡与最后审判之间的死者、灵魂的命运,奥利振说得仍很模糊。他保证说义人们死后即入天堂,但此天堂与真的至福天堂不同,灵魂在最后审判和—或长或短—火的考验之后才到达至福天堂。同许多同时代人一样,但奥利振大概比他们大多数人更加相信世界末日的迫近:“世界被火焚尽迫在眉睫……土地与所有元素都将在末世的烈火中燃尽。”(《创世记讲道》第八布道文,《希腊正教圣师全集》,12,191)还有:“基督在最后之时来临,世界的末日临近了。”(《论首要原理》三:5,6)个体死亡与最后审判之间,今日与世界末日之间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以至于没必要加以思考。火的考验“是作为在生命结束后等着我们的考验”。(见《路加福音讲道》布道文二十四)
因此未来的炼狱已由奥利振隐约窥见,它受困于他的末世论与临时性地狱的概念之间,终消散于无形。然而,对死后在彼岸世界洗清罪过的明确认识第一次得到表述。轻罪与死罪之间的区分出现了。甚至有了三个类别划分的雏形:义人们仅仅穿过火,直接进入天堂,轻罪人只在焚尽之火中待一阵子,“死罪”人在焚尽之火中留很长时间。实际上,奥利振发展了《哥林多前书》三:10—15的隐喻。对圣保罗所引述的物料,他分成两类:金、银、宝石给义人,木、麦秸、禾秆给“轻”罪者。他对其补充了第三类:铁、铅、青铜给那些“重”罪者。
对彼岸世界洗清罪过的计算方法同样初步构建起来。赎罪与彼岸世界命运之间的紧密联系得到强调:对于亚历山大的克莱孟来说,可改过的罪人这一类别是由那些曾经悔过的罪人构成的,他们在死去时与上帝和解,但却来不及赎罪。对于奥利振而言,“万有复兴”其实是一个赎罪的建设性的和渐进的进程。
但是,对于真正的炼狱概念,此时仍欠缺几个主要元素。对炼狱的时间界定不明,因为与最后审判的时间混同,这种混同难以让人满意,奥利振不得不对世界末日阶段加以压缩,同时又加以扩张,使它接近于无限。此时并没有一个与地狱分开来的炼狱,炼狱的有时间的、临时的性质并未阐发出来。唯有死者们背负着或轻或重的罪过,只有他们在死后的这种洗清罪过的过程中负有责任,还有上帝在审判中的善意。生者们并不干预。最后,不存在洗清罪过的场所。通过将洗清罪过的火变成一种不仅有“灵性”而且“不可见”的火,奥利振封死了对炼狱的想象。
【节选自《炼狱的诞生》】
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下设哲社、文史、政法和经管四个编辑室及威科项目组,主要承担文史哲及社会科学领域学术著作的编辑出版工作。出版物包括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中华当代学术辑要》、“大师文集”等为代表的多种学术译介和学术原创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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